川震蝶泣——紀念汶川地震一周年
０１
大禹疏通的岷江水，順勢山川，
歡暢梳理藍天白云，和一只蝴蝶的閃光鱗片。
我乘鳥語花香，左右拍翅，上下翻舞。
藍天是我隨動的屋宇，大地是我做夢的寢床，
天地之間，是我自由嬉戲盡興的地方。
山河美麗，鐘聲悠蕩。
青山蜀道川流，炊煙晾衣酒香，
白晝閑忙，川人在天府，在夢鄉。
０２
茵氳復香，烘托出丁香花清新的氣息。
我自高空飛沉，循香而往。
聲香漸強，生動活潑的孩子們嬉戲在
希望小學的操場上。
一個丟手巾的小姑娘，
頭插白丁香，身著白衣裙，像花的滑翔。
我想降落她頭頂花的機場，可追旋一圈也沒追上，
倒冷不防
被她捉住手腳。
０３
丁香的同學們歡跳呼喊：
有的要拴住我的腰，把我變成天上風箏；
有的要刺穿我的心，把我做成墻上標本。
丁香把我裝進有蓋孔的瓶里，
她要天天呵護我，訴說秘密。
她的心語是我的美餐，但
我的蝶語是她的天書。
老師課堂解答蝴蝶問題，講了要放飛的道理。
丁香操場磨蹭開瓶，我飛落她頭頂不忍分離。
鈴響我驚飛，丁香進課堂。
窗內窗外一屏隔，我淚飛離她淚別！
０４
飛呀飛，飛過櫻桃羌笛的河山村鎮，
飛向四百億噸水的高峽懸湖，像夢里飛翔在
酣夢的天府。
０５
風乍起，
水驟蕩，
山在搖，
地在晃。
我飛近地面想弄清：是我頭暈，還是大地轉夢換場？
磚石水泥橫木斷梁紛紛墜砸，塵沙灰土劈頭蓋腦！
震天爆響與驚呼哀號連成一片撕裂身心的疼痛轟鳴！
血腥味煤氣味焦糊味水泥塵土味淹沒了花果香味！
塵煙模糊了震蕩天地，
塵流沖擊我噩夢飛逃。
曾經美麗的大地痙攣抽搐，突現猙獰，
如鬼魂附體。
它張開又咬緊，咬緊又咧開暗隙的嘴巴，嘟噥出
歹毒的咒語。
房屋紛垮塌，村鎮紛成墟！
山體大滑坡，群山冒白塵！
土石傾覆掩屋宇，塞折河床與公路！
飛沙走石漫天竄，暗無天日若末日！
無數被砸壓在廢墟的人們或死或傷！
無數自救或奔逃的人們如熱鍋螞蟻！
悲恐中我想起了丁香，那丁香花般純潔
美麗的小姑娘。
０６
鉆出塵煙飛丁香，來時路途變模樣：
遍地碾碎的房屋！扭塞的橋路！
腰斬的河流！腫裂的地面！退皮脫肉的滑坡山體！
仿佛經歷一場
末日核戰！
找呀找呀找呀找，找呀找。
在恐怖的廢墟迷宮，終於找到了丁香──
巨大橫梁軋雙腳，
緊握鉛筆躺血泊！
飛旋呼喚，無動靜，我祭出蝴蝶的尖叫。
丁香緩慢蘇醒，睜開了朦朧的眼睛！
０７
她的淚眼閃現一只新月花紋四川絹蝶，
在瓦礫廢墟白塵滾滾的背景焦急飛旋。
背景化入美麗的天府，
花草間絹蝶自由飛舞。
０８
無力丁香眼說話：“你是…
那只蝴蝶？
請救救我！”
血染的丁香緩慢清醒，清醒拉開她慘叫的閘門！
我飛落她面頰，嘗到她苦澀的淚水。
無力救她痛萬分！
我愿給她我的翅膀，
讓她逃飛出天塌地陷的末日苦難！
“挺住，我去找人救你，丁香！”
０９
旋轉飛離聲息漸弱的垂危丁香。
校園廢墟不時震蕩，塵煙滾撲。
揪心哭喊此起彼伏，地獄景象慘不忍睹：
坍塌的水泥板堆，伸出一只小女孩的小手，鮮血淋漓！
堅硬冰冷的鋼筋，扎穿一個小男孩的身體，血流如注！
巨大的水泥橫梁，砸扁一個小女孩的身體，血泊似瓣！
成千上萬中小學倒塌，
校舍廢墟成死神利器，展開校園大屠殺！
沿途村鎮紛塌成絞肉機，人們血泥肉醬死傷逃亡！
無數校舍粉碎性垮塌，一間間豆腐渣教室變成一處處
殘害學生的兇險機關！
而附近政府機關樓宇兀立！
一片片恐怖廢墟，一個個痛喊或彌留的傷者，一具具
含冤飲恨的尸體！──生命的尊嚴在哪里？！一處處
驚天動地的慟哭！──母哭子，父哭女，妻子哭丈夫！……
生者慌亂自救無瑕他顧，
沒人能懂我求救的蝶語！
１０
癲癇山體錯筋骨，扭折蜀道與川流。
連天山坡走沙石，掙扎飛翔呼援救。
狂風忽作我飄蕩，無可奈何返丁香。
櫻桃樹林避大雨，
羌鼓破膛躲冰雹。
雨雹間隙，飛抵丁香。
我暴風盤旋，安靜的暴風眼里丁香昏迷。
她眼窩里冰雹溶化開眼睛，
眼里飛旋一只尖叫的蝴蝶。
她嘴唇焦裂，掙扎伸脖，接喝纖細鋼筋滴落的
雨水。
１１
丁香昏吟交替，天暗復天明。
我再飛求援，終見各色搜救員：
他們徒手搬梁解救倒塌教室里的中學生！
他們挖掘廢墟里一堆堆小學生們的尸體！
獨生子女們一命不返，可憐
上年紀不能生育的斷代父母！
這些可憐的中小學生，未來的棟梁和花朵，
未來的詩人藝術家科學家，工農商學兵……：
或被擠壓窒息身亡！
或被砸壓成肉餅！
或被砸碾成破碎花瓣！
他們在血泊中灰頭土臉地卷曲堆疊，
死都想不到自己會被如此血腥摧折──
肉體與生命像大路上被蹂躪的小花！
１２
蝶叫驚動搜救犬，它領隊隨我赴丁香。
丁香不能說話，眼神與我交流。
搜救員們搬開橫梁，終于救出
奄奄一息的丁香！
１３
而俄頃花謝，丁香
夭
折！
１４
我孤魂野鬼般
數日游蕩，
找尋
丁香的墳塋。
俯瞰搜索千孔百瘡的大地，到處眨巴堰塞湖的鬼眼。
四百億噸高峽懸湖水
飄來血腥與腐尸的惡臭。
忽然車船汽笛長鳴，空氣抽搐！
我停翅默哀，墜地前剎那猛飛。
廢墟里一面時鐘，定格２時２８分。
１５
在丁香學校后山腰，我找到了丁香的墳堆：
一掊黃土，
一磚墳碑！
我獨立一磚豎成的墳碑，隨汽笛
反復哀鳴，慟泣
三夜三天。
吻別碑上丁香的
名
字，
我展翅飛向蜀道之上
丁香的青天。
